天色尚早， 出門訪友的胡振堂等人還未回來。

院裏的花木蔥籠，長衡尊者仍在沏茶。

靈茶在沸水裏滾動，茶葉舒展， 茶香裊然，長衡尊者一遍一遍地倒騰著， 聞著空氣中的茶香， 待茶水涼透後，將澄黃的茶水朝周圍的花木潑灑。

茶水裏蘊含著靈力，被茶水滋潤的花木越發的精神， 葉片盈盈如碧， 花開得更嬌艷。

姬透走過來，坐到長衡尊者對面。

看到她， 長衡尊者並未驚訝，含笑道：“我又沏了一次茶，你嘗嘗這次的味道如何。”

澄黃清澈的茶水倒入瓷白的茶盞中， 推到她面前。

姬透端起茶盞吹了吹， 淺淺地抿一口， 說道：“還可以吧。”

“什麽叫還可以？”長衡尊者頓時不滿， “你根本就沒仔細品茶，浪費我的好茶。”

姬透只好又細品一會兒，然後說了一些中肯的意見， 終於讓他滿意。

滿意的長衡尊者說：“本尊知曉你想問什麽， 傀儡之道走不長， 若是將來你想飛升， 走這條長生之道， 你必須要舍棄這副傀儡之軀。”

姬透怔了下， 說道：“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嗎？我並不想舍棄自己的身體。”

縱使它現在是一具半人半傀儡之軀， 可仍是她的身體，也是小師弟千辛萬苦為她煉制的，將她拉回人間的載體，她不想放棄。

“你傻不傻！”長衡尊者覺得這小姑娘未免太拎不清，“雖說重塑的肉身可能沒原來好，但總比傀儡之體好吧？如果能找到能活死人、肉白骨的仙靈之寶，還怕什麽？”

姬透雙目灼灼地看著他，“仙靈之寶？有哪些？”

“甭想了，修仙界是沒有的。”長衡尊者打破她的妄想，“既然稱仙靈之寶，那便是仙界之物，除非你能飛升仙界。可看你這副傀儡之軀，此乃逆天而行之道，天道不會允許傀儡飛升，一切都是白搭。”

姬透怔了怔，默默地給自己倒茶，灌了幾杯茶後，說道：“那便算了，能走到哪就是哪罷。”她看向長衡尊者，認認真真地說，“還懇請尊者莫要將這些話告訴晚輩的師弟，以免他難受。”

她知道小師弟對於將她煉制成傀儡之事耿耿於懷，這並不是她安慰幾句就能釋然的。

所以她對自己變成傀儡接受良好，也是想讓他知曉，她真的覺得自己變成傀儡也是挺不錯的，並未有責怪他的意思。

長衡尊者與她對視片刻，終於明白，原來不是她拎不情，而是愛情使人盲目。

“你未免太寵那小子！”他搖頭感慨，“小心他得寸進尺。”

他縱橫修仙界以來，什麽沒見過，自然能看出這對師姐弟的情況，當時在秘地，方會特地問他們是不是道侶。

雖然他們否定了，不過在他看來，現在不是，以後也會是。

就是這小姑娘還未開竅，以為自己對小師弟的關懷照顧和遷就，都是師姐對師弟的責任。不過以那個叫厲引危的劍修的性格，遲早會捅破那層紙窗，他絕對不會甘心一直謹守著師弟的本份。

當然這些東西，長衡尊者並未沒點破。

關他什麽事呢？他又不是他們的長輩，才不會幫那小子點破，讓他抱得美人歸。

那小子明明應該走一條光明磊落的劍道，偏偏不知道修煉什麽奇怪的功法，或者是身懷什麽奇特的血脈，連那至陽至剛的劍意偶爾都遮擋不住，也就欺騙一下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修士，像他這種老怪物，哪裏騙得住。

長衡尊者在心裏砸摸了下，厲引危的危險性太大，容易走入歧道，一旦走偏鋒，只怕又是個令人頭疼的魔頭，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。

幸好，他現在心有掛念，一心向著正道而行。

長衡尊者在心裏默念厲引危的名字，引危！引危！

當年為他取這名字之人，可真是用心良苦，想將他引向一條陽光坦途之道。

姬透不知道長衡尊者心中所想，喝完茶後就回去休息了。

長衡尊者繼續沏茶。

沏好一壺茶時，看到面前的人又換了一個。

他不禁樂了，“你師姐剛來找本尊，你也過來，是不是想問如何能讓她渡過此劫？”

“你話太多了。”厲引危神色冰冷，那雙黑沈沈的雙眸布滿戾氣，眼瞳漸漸地變成重瞳。

長衡尊者哎喲一聲，“原來你是破妄之瞳，這種血脈倒是少見。”

厲引危不悅地說：“你別多嘴，我師姐的事，我自會解決。”

“你要如何解決？”長衡尊者看他這副攻擊性十足的模樣，絲毫不懼，還很有閑心逗了逗，“就憑你現在的元嬰後期？還是你拖著的這副殘弱的病軀？”

厲引危下頜抽動，渾身劍意勃發。

那劍意之中，又摻雜著某種令人心悸的危機。

長衡尊者視而不見，繼續說：“天欲予之，必先奪之！可你，連老天爺都不曾經予你，你卻自己去謀奪了，嘖嘖嘖！”

厲引危冷冷地看他半晌，渾身的劍意一收，說道：“與你何幹？別在她面前多嘴！”

說罷，他起身離開。

長衡尊者不禁搖頭，“年輕人啊，真是不經激。”

正好胡家兄妹和燕同歸進來，看到厲引危，有些驚喜。

“先祖，厲公子和姬姑娘回來了？”胡振婉跑過來問。

“是啊。”長衡尊者語調懶洋洋的，見他們要去找那兩人，又添了一句，“不過他們的精神看著不好，現在正休息。”

四人只好止住步伐，陪無聊的長衡尊者一起喝茶。

姬透雖然不用休息，但精神損耗確實大，選擇睡了一覺。

翌日醒來時，天色已經大亮。

她睜開眼睛，看到床前多了一個人，背著光，默默地望著她。

能讓她沒有絲毫防備熟睡的，也只有一個人。

姬透坐起身，朝床前的人笑道：“小師弟，你怎麽不多休息會兒？”

“已經休息好了。”厲引危說，“今天想和你一起到城裏逛逛，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出門。”

姬透想了想，發現自從他們流落到靈級世界，身邊多了一個燕同歸，還真的很少兩個人一起出門。

她也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，只道：“那行，就我們倆。”

他臉上露出清淺的笑容，柔化那身冰冷寒意，添了幾分明朗疏闊。

不過姬透很快就被打臉。

兩人走出房門，見到特地等在那裏的燕同歸，告訴他們，霍如茉已經來到黑水城，想和他們見個面。

姬透：“那就去見見。”

厲引危：“……”不高興。

知道他不太高興，她伸手扯住他的袖子，轉頭說：“等見了人後，咱們再逛逛。”

厲引危冷冷淡淡地嗯一聲，和她一起出了門。

燕同歸也跟在他們身後，見他轉過頭，冷冷地看著自己，讓他壓力有些大，問道：“厲公子，怎麽了？”

厲引危不說話，但那眼神十分有壓迫力。

姬透輕咳一聲，“沒什麽，走吧。”她松開他的袖子，在他看過來時，改去拉他的手。

他臉上的神色終於變了，不再是那種極具壓迫性的冰冷，格外柔和，連周身的氣息都不再冰冷懾人。

燕同歸也不笨，看到這一幕，哪裏不明白厲公子這是嫌棄自己呢。

他有些悲憤，要不是去見霍如茉，他也不會死皮賴臉跟著，夾在這對師姐弟中間，他也挺痛苦的。

三人來到和霍如茉約見的酒樓。

霍如茉坐在二樓大堂靠窗的位置，能看到下方的街道，在他們進來時就見到他們。

“姬姑娘、厲公子、燕公子。”她高興地揮手。

姬透他們過去，發現除了霍如茉外，還有蔣淩軒，這倒是令人意外，畢竟蔣淩軒這人的性格很獨，喜歡獨來獨往，很少會和誰湊到一起。

“你們怎麽湊到一起？”姬透含笑問。

霍如茉笑道：“蔣道友這次陪無雙門的長輩來黑水城，遇見就一起來了。”

他們也是意外在黑水城巧遇，得知她和姬透約在這裏見面，便跟過來。

蔣淩軒恭敬地朝姬透和厲引危行禮，發現兩人的修為大增時，他絲毫不奇怪，甚至心裏已經認定，姬透和厲引危可能都壓制了修為。

若非如此，青瀾界那些修士也不會在他們的保護下，毫發無損地來到中央界。

互相打過招呼後，霍如茉先將幾件防禦靈器取出來，這是當初姬透交給她的獸皮獸骨獸角等煉制而成的。

有三件軟甲，兩件盾器，都是六階靈器，勉強能達到地級。

“霍道友已經是六階煉器師？”姬透驚訝地說。

霍如茉點頭，有些不好意思，“其實我應該早點幫你們煉制防禦靈器的，只是先前我的等級太低，怕浪費這些好材料，五階的靈器還是太低了……”

這三年，她在鬥器堂努力修行，終於在一年前成為六階煉器師，花了兩個月，將姬透給她的材料煉制成六階的靈器。

這已是她目前能煉出來的品級最好的靈器。

姬透道了一聲恭喜，收下這些防禦靈器，說道：“麻煩你了。”

“不麻煩。”霍如茉笑道，“我們得姬姑娘和厲公子幫助良多，不知如何報答，煉幾件靈器罷了，不值當什麽。”

然後又說，若是日後他們想煉制法寶，盡管來找她。

姬透謝過她，又問了下他們這幾年的情況。

霍如茉的資質不錯，進入鬥器堂後，很快就被鬥器堂的一名長老看中，收為弟子，悉心教導，方能讓她在兩年內成為六階煉器師。

蔣淩軒在無雙門也不錯，不過他以前是散修，習慣獨來獨往，和無雙門的其他人相處起來總是隔了一層。幸好他並不在意，加上散修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，不會冒然得罪人，無雙門的人對他也沒什麽敵意。

“不過，我偶然間得知一個消息。”蔣淩軒欲言又止。

“是什麽？”眾人都好奇地看過來。

蔣淩軒眉宇籠罩著一股焦慮，看起來心事重重，雖然他遮掩得很好，姬透仍是能看出些許，只是她和蔣淩軒不熟，自不會多嘴問什麽。

見這群人看過來，蔣淩軒其實有些後悔的，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說。

只是難得見到姬透和厲引危，覺得有些事應該讓他們知道。

他說道：“你們應該好奇過，為何中央界會不辭老遠，前往邊域之地挑選修士前來中央界吧？”

聞言，眾人面面相覷。

霍如茉遲疑地說：“可能是，他們想挑選更多資質好的弟子？”

“資質好的弟子？”蔣淩軒冷笑一聲，“中央界出生的修士，哪個資質不比邊域之地的好？邊域之地的靈氣稀薄，修士的資質可比不上中央界，中央界何須費那功夫，要從邊域之地找弟子。”

“也不能這麽說。”燕同歸反駁，“邊域之地的靈氣確實比不上中央界，不代表咱們就差，要不然，咱們來到中央界，那些宗門也不會邀請咱們，不是嗎？”

霍如茉點頭，她問過師尊，師尊當時也是這麽說的。

她的師尊也是一名女煉器師，並不覺得邊域之地來的修士差。

蔣淩軒倒也沒在意他們的反駁，說道：“你們會這麽認為也沒錯，連中央界很多修士都如此認為。中央界每隔五十年，會派人前往邊域之地挑人，這個傳統據說很早就有，追溯時間的話，估莫是萬年前罷，時間太久遠，原因是什麽，現在很少會有人去在意。”

“但是……”他擰起眉頭，“當年中央界去邊域之地挑人，可不是想在邊域之地選弟子，也不是好心地帶邊域之地的修士來中央界修行，他們哪裏有那麽好心？”

“那是為什麽？”霍如茉也不禁擰起眉頭，有些不愉快。

沒人會願意自己成為別人陰謀操控下的棋子，或者被人利用不自知。

蔣淩軒道：“聽說這和一個叫太虛境的地方有關。”

“太虛境？”

眾人皆是一臉茫然，他們來中央界的時日尚短，並不知道這是何地。

蔣淩軒道：“聽說那裏曾經是一個上古時期的仙魔戰場，裏面魔氣和仙氣交匯，遺留下無數危險的怪物，太虛境與中央界接壤，時常會有太虛境的怪物越界侵擾中央界。中央界的修士只能派人鎮守太虛境，同時擋住太虛境的怪物入侵中央界……”

每隔十年，中央界便要派大量的修士前往太虛境鎮守，慘死在那裏的修士不知其數。

據聞萬年前，中央界的修士死傷慘重，只好從邊域之地挑選實力不俗的修士前往中央界，待他們修煉到元嬰期後，便將之輸送往太虛境戰場。

他們這些來自邊域的修士，其實也是中央界特地培養專門送往戰場的前鋒。

只是萬年過去，很多事情都已發生改變，例如以前中央界只將這些邊域之地的修士當成送往戰場的炮灰，絕對不會收入宗門，現在倒是不介意收入宗門，成為其宗門的一員。

等他們修煉到元嬰期，和宗門弟子一起派往太虛境戰場。

十年後，只要他們能順利活下來，便能回到中央界。

霍如茉和燕同歸的神色都很不好。

任誰得知自己只是中央界當成送往太虛參戰的前鋒，都不會高興的，怨不得當年他們離開時，那些元嬰修士都沒有細說中央界挑人的原因。

想必他們也清楚，卻無法阻止這種事。

如果中央界出事，任太虛境的怪物入侵中央界，也會連累到靈級大陸的其他地方。

可以說，中央界就像是擋在靈級大陸的安全防線，一旦失守，其他界也不會有好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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